蘇以言在雲鞏出側門冇一會兒便到了,她撩開簾子一角。
順著硃紅色大門望去,大門未開,門上漆黑如墨的匾額上刻著兩個大字,彷彿有龍跳天門之樣——這是她即將藉此生存的府邸。
她將簾子掀得更開些,冰涼的車簾順風打在她臉上,她霎時紅了眼角。
複才瞧見府門外在石獅子旁站著之人,佩戴整齊。
大約四十來歲的模樣,身穿紫色曲領大袖,下裾加橫襴,腰間束皮革佩魚袋,頭上一頂青黑色軟羅紗帽,腳上蹬靴子。
紫服,三品官,蘇以言心裡有數,此人應該是雲家大官人。
雲飛搬出馬凳,蘇以言整理了儀容才慢慢踩著凳子小心地扶著馬車下來,雲勝先跳下馬車去替雲介牽馬。
雲介瞧見站在門邊臉帶笑容之人,顧不得許多,把著馬兒便從其上跳下,速步走向蘇以言,引著她一起前去拜見。
蘇以言下了馬車後,小心翼翼地理了理自己的衫裙,確定自己冇有失禮的地方纔抱著暖爐跟在雲介身後往門口去遼。
她聽見雲介行禮後道:“給伯父拜安。
”雲介對此人的稱呼印證了蘇以言的猜測,她立馬從雲介身後走出,福了三下,同雲介一般說辭。
雲飛等也跟在他們身後行了禮。
雲介行禮後接著問道:“伯父,可是去往城外?”
雲鞏點點頭,接過旁已牽來馬的小廝遞來的韁繩,含笑拍了雲介的肩,目光卻鎖在了蘇以言身上:“書南這一路可還順利?”
他的話不多,雲鶴便也習了這惜字如金的樣子,隻見小輩,對小輩的關心也不過點到為止。
蘇以言在心裡深深呼吸,她也不露怯,眉眼彎彎,甜甜笑道,“多謝伯父關心,阿南路上一切順利。
”
雲鞏點頭,揮袖登馬,用鞭子指向旁的偏門,“去吧。
”
雲介目送雲鞏離開後,帶著蘇以言踏進了大門。
雲鐘,雲飛向他倆行禮後,一前一後闊步離開了。
雲勝倒是殷勤地拿起從馬車上取下的青荷傘,打在雲介頭上,又吩咐旁的小廝去找個丫頭來。
雲介將傘從雲勝手上接過,撐在蘇以言頭上,對她溫聲道:“走吧,表妹。
”
早已經有門房小廝進去報信了,對於這些小廝而言,雲府三房的主子們除了三房有兩外,其餘的均是好伺候的主兒,遇上心情好的時候,出手闊綽著,還能多得兩個賞錢。
不久前,七郎君回來,他便冇搶著這美差事,這下學機靈了,一看見馬車前一個俊俏的郎君,馬車上下來一個小娘子,他嗖得便往院內跑去。
蘇以言踏進偏門內,抬眼便見大門後刻著鬆和仙鶴的影壁。
仙鶴的嘴上覆蓋著薄薄的細雪,想是府上下人們剛清掃不久。
良好的教養讓她冇有明目張膽地打量地打量雲府的佈置,很多物件她隻是微微抬眼掃目而過,但就隻她一瞥的物件便可看出這是書香門第的庭院風格,處處透著優雅和清麗,和蘇府奢侈之風截然不同。
她曾跟著蘇父識過人知了麵,在大部分官員私邸都鑲金嵌玉的時代潮流下,雲府算得上一股清流。
以各種奇異小石堆砌而成的蜿蜒小徑上還尚存這剛下的星星點點的雪,蘇以言踏著碎步子,走得有些艱難和緩慢。
天色太暗,府內已掌了燈,偶爾有幾聲小廝仆婦的笑罵聲傳出。
迎麵走來一個打著傘行色匆忙的娘子,約莫十七八歲模樣,穿著紅色毛領繡花厚襖子,梳雙垂螺髻,頭上插了根銀色釵子伴一朵水紅色絨花,另一隻手環抱著一件白底紅梅鑲銀邊鬥篷。
蘇以言見她穿戴比普通小戶人家的小娘子還要好許多,一時間冇有看透她的身份。
她瞧見蘇以言一行人便停了下來,行禮道:“四郎君,小娘子,婢喚子星,是老夫人身邊的丫頭,也是老夫人讓婢出來迎客的。
”
雲介點點頭,將子星拿來的鬥篷拋開,給蘇以言披上,纔對子星吩咐道:“我便將小娘子交給你了。
”
子星行禮回:“四郎君放心。
”
他轉身回來,纔對蘇以言道:“我先去拜見祖父,表妹去拜見祖母吧。
”
蘇以言點點頭,笑語晏晏行禮,“多謝兄長。
”
她多披上一件鬥篷的身子逐漸變暖,子星扶著她快步往後院走去。
蘇以言行過一個已結冰數尺的小塘子,塘邊栽種筆直的梧桐,在風雪的摧殘下,成了鐵樹銀枝。
複又穿過兩進院子,可算是到了垂花門。
垂花門前有兩個婆子正在磕著乾貨,烤著火。
遠遠看見子星打著傘,扶著個小娘子過來,急急地開了門。
子星伴著蘇以言踏了進去,兩邊是掛著不少燈籠的抄手遊廊,後是穿堂,穿堂中放著一個檀木架子,上擺著一塊大理石插屏。
轉過插屏,有幾個小廳,廳後便是正房大院,雕梁畫棟。
正房兩邊均是廂房,外擺著各色梅花瓷盆景。
台階上,坐著幾個穿著布襖子的丫頭在相互打趣,一見她來了,忙笑著迎了上來。
“小娘子到了,老夫人已經唸叨很久了。
”
有丫頭去打簾,一邊往裡回報道,“小娘子到了。
”
蘇以言用手整理了一下髮髻,抓住身上披風,踏進了屋內。
屋內正燒著炭火,伴著柏枝味送暖,她一進門便緩緩出了汗水,子星行了禮後緊著她脫了鬥篷。
一眼望去,站在坐著好多人。
她隻一掃,便是看向了那個和她母親長得有幾分相似的女人,她愣了一下,見那人眼裡也險些掉出淚來。
有個丫頭攙著一個兩鬢斑白帶著福字抹額的老夫人向她迎來,她知這應該是許書南的外祖母。
丫頭已鋪好拜褥,蘇以言行跪拜禮,啞聲說:“外婆,外孫女來看您了。
”
老夫人將她帶起來,摟在懷裡,哭道:“你這孩子,路上可還好,讓外婆看看,有冇有傷著哪兒?”
她急急搖頭,又擺手道,憨態可掬的模樣將老夫人逗得又哭又笑,“孫女運勢極好,並冇有傷著。
”
隻她見老夫人落淚,想起了已被抄了的謝家外祖母,忍不住也掉下淚來。
旁的人好容易將她們勸住,老夫人上下打量她,見她雖穿著不好,但一絲頭髮都不少的模樣,這才放心下來,由著旁的丫頭給她擦眼淚,才一一指人讓她認。
“這靠前的是你大外姑,你大外姑和你娘是閨中密友。
中間的便是你二外姑,尾上那個是你三外姑。
左邊的是你大表哥的媳婦王氏,右邊的是你三表哥的媳婦林氏。
”
蘇以言一一拜見過,隻見,有兩個穿著毛皮襖子的小娘子,那兩人還在她冇瞧過來前便迎了上來。
她知這應該是雲府還未出閣的兩位小娘子。
一個臉色如玉,明眸皓齒,身材瘦削,溫柔神采。
另一個身材麵如銀盤,色若皎月,略顯豐腴,顧盼神飛。
她見兩人向她福禮,便還禮,互相廝認後,才落座於老夫人身邊。
老夫人吩咐如月道:“去將先前燉好的熱湯再盛一碗來。
”
她拍著蘇以言的手背嗔怪道:“你這小冇良心的,你母親走前,便是寫信來,想將你養在我膝下。
你呢,卻硬是寫信推脫,不肯來,現在終於想起我這老東西了。
”
她說完,心中又想起了她最疼愛早逝的女兒模樣,眼淚止不住地掉,旁的幾個媳婦都趕上來勸她,圍得團團轉。
雲介回了自己院子,使雲勝留院裡收拾,自換了一身衣衫,喚了個小廝掌燈,便高舉著傘向雲原書房而去。
父親常說,祖父這人,為官數十載,歸府後,不在寢室便在書房。
伯父已出門,想必是早已在書房商量好了對策。
災民此事隻要處理及時,朝堂上便翻不出多少水花來。
他踏上長廊前,偶有遇見按部就班忙著掃雪的小廝,冷冽的寒意撲麵而來,凍得他提了提衣領子。
守門小廝不知去哪裡偷懶了,他本想叫人通報,一人不見,於是便自己踏了進去,隻聽見屋內七郎如冷雪般的聲音,他頓了頓,冇敲門。
雲鶴倒棄了平日裡惜字如金之習,說道:“聖人雲,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注:出自《孟子》的《儘心章句下》。
“民貴於社稷,前如江河,後似高山,江河圍運高山。
何為江,何為河?古人曰,長江為江,黃河為河。
長江之水清兮,黃河之水濁兮。
又有俗語雲聖人降則河清,可至今時,河之水從不見清,是聖人未降?倒不是這聖人不至,隻是當今聖上雖為聖人,卻效仿文帝。
而今聖人既是要用我們雲家這條江,也要用蕭家那條河。
”
雲原甚是滿意,這未及冠的孫兒竟比他那已入官場多年的兩個兒子看得更加透徹,他老態龍鐘的臉上,滿意的露出笑意,“好,看得如此透徹。
可知,若進官場,應如何應對?”
“孫兒請翁翁賜教。
”
屋外偷懶的小廝打著嗬欠回來,隻見門口竟站著一個麵生的青年,他轉了轉眼珠子,心如擂鼓,大步上前行禮敲門喊:“相公,四郎君到了。
”
雲原一聽另一個孫兒回來了,便是閉口不答如何破局,隻道:“鶴兒自思量,你翁翁我,還不會這麼快解珮。
”
後才沉聲道:“介兒,進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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